第 40 章
林翀爷爷打电话过来的起因还要从林致远带林澈到北京看病说起。
去到北京之后，林致远在北京托关系找了不少专科医生，治疗效果都不够理想，林澈的病情却不但没有好转，反而莫名恶化——经过几天的治疗，林澈不但不再开口说话，反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整天画画，一句话都不说。
最后有位医生分析指出，林澈心理疾病的加重，可能和他离开了自己长久习惯的生活环境有关。
“患者从小生活在江市，现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虽然有父母在他身边，但对于患者来说，内心一定会存在抵触情绪。既然患者起病是和哥哥之间的矛盾引起的，解铃还须系铃人，如果能让患者的哥哥配合，一起参与完成接下来的治疗，效果应该会比较好。”
医生如是说。
林致远把医生的话告诉林爷爷。
林致远带林澈回北京，为了方便，就住在自家老宅。
这老宅原本一直是林爷爷和奶奶在住，现在老人家好不容易感受到久违的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，突然又得知林澈的病情不轻反重。几个人商量一番后，林致远自知和林翀的关系还没有缓和，最后便由林爷爷和林翀打电话，旁敲侧击问问他什么时候想回北京，探探他的意愿。
林翀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，只当是爷爷奶奶想念他。电话里便如实说自己要等高考毕业后才会回北京。
林爷爷把这事又告诉林致远，林致远想到这次带林澈过来病情毫无进展，几乎白折腾了一趟，心中不悦，也没说什么，一腔怨怼地带着妻儿回了江市，准备再做打算。
从棉安返校之后，大家的生活又恢复到埋头苦干啃卷子的状态。
林翀忙着准备11月的决赛，每天晚自习都被叫到其他教室参加集训，江栀言本不想打扰他。可有一天，她发现林翀晚上放学后没有回家，而是跟着她一起去了学校旁的公寓。
林翀先是把江栀言送到家门口，看样子还没打算离开。江栀言拿钥匙开门说：“你回去吧，快半夜了，再不回去，公寓大门就要关了。”
林翀单手撑着门框，笑着看她说，“谁说我要走了？”
“你说什么呢？”
“我说，我今晚不回去。”
“你天天晚自习算题，把脑子算迷糊了？大晚上不回去，还能去哪啊……”
“大晚上的，你就不考虑收留我一下？”
江栀言噎住，“你……我自己一个人住，我怎么收留你？”正在她语无伦次时，林翀不慌不忙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，慢悠悠地走到隔壁，把钥匙插进锁孔开门。
他进去之前，退了一步，对她说，“江栀言你脸很红啊，你想什么呢？”
“砰”的一声，江栀言把门关了。
接连几天，林翀每晚都住在江栀言隔壁，周海顺租的房子里。
过了两周，林翀甚至带了一箱子衣服带到那里，看样子是打算长住。
江栀言不明所以，有一天大课间，林翀去花坛卫生区值日，她才从周海顺嘴里知道了原因。
周海顺说，“翀哥他老弟从北京回来了，说来也怪，这次不知怎么了，翀哥和家里吵得可厉害。”
“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周海顺摇头说，“翀哥他没和我说啊。不过，从以往的经验来看，他们家一旦有事儿吵架，八成林澈是导火索，后妈负责煽风点火，翀哥他爸负责怒发冲冠，至于翀哥，他拽起来你又不是不了解，家里房顶没被掀翻就算好的了……”
江栀言心想，难怪他最近都不住家里。
转念又想，再这样下去就不能好好复习，还怎么参加竞赛？
于是那天放学后，江栀言便没直接回去。正好是周五，她骑车到之前步行街打工的奶茶店，买了两杯百香果。
她很久没去，奶茶店老板娘拉着她聊了会儿家常。老板娘实在喜欢她，她走之前，老板娘还说了好几遍要她常过来玩儿。
江栀言提着两杯百香果奶茶说了好几遍谢谢，刚走了没多远，正想着一会儿给翀哥带回去，要不再陪他一起复习一会儿，突然看见街边的路灯下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。
一辆汽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，车灯扫过那人的脸。
江栀言脸上的笑意僵住，然后一点点消失，变得淡漠。
那人也看见了她，左右看了眼马路，趁着没车立刻就就追了过来。
江栀言转身就走，她步子很快，那人在她身后紧跟着，语气殷切地喊，“言言，言言。”
江栀言没理会，那人快步绕到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，江栀言没有表情地看着他。
江栀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江华了。
妈妈去世不久，江华就离开了棉安。那时她还小，每天放学都在家门口等爸爸回家。后来有一天，婆婆对她说，“言言，别等了，你就只当你爸和你妈一起走了，就当他不在了。”
江栀言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离开，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为什么这样说。
又过了几年，是小宇告诉她，江华几年前就在外地和别人结了婚安了新家。
小宇的奶奶知道，村里的邻居都知道，婆婆也知道。
只是婆婆怕她伤心，没有告诉她。
这些年过去，江栀言从没再见过江华，这个名字和爸爸的身份一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。而此刻站在她眼前，眼角堆满沧桑的中年男人，她仍然一眼认了出来。
江华见江栀言这样一幅冷漠的表情，自己的笑也变得不自然，嘴里不停地说，“言言，是我，是我，我是爸爸。”
江华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话，说他这次来江市，是特地来看她。
听完这话，江栀言不知该说什么，心中也不是滋味。沉默了半响才问，“您什么时候来的？”
“今天下午刚到。”
江栀言这才发现在刚才江华站着的路灯下，还有一个表面泛旧的大包，应该是他的行李。
想到他一个人在这边等了很久，可能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，江栀言心中更不是滋味。
她心里虽然生气，气江华当年自私抛弃了她和外婆，但毕竟是亲生父亲，就算是寻常亲戚这样远过来找她，她也不应该把人晾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。
于是她便带江华去了自己的住处，打算先歇歇脚，在做其他打算。
江华跟着江栀言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寓。不仅是江栀言的冷漠让他今天有点想打退堂鼓，还有和女儿几年没见面，彼此之间那种陌生的感觉，江华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。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捧着江栀言给他倒的一杯热茶，茶叶一片一片沉落到杯底，茶凉了，半天也没喝一口。
“您找我，什么事？”最后还是江栀言先问。
江华笑了笑说，“怎么，没事儿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女儿？”
“这话说得奇怪，您从前怎么不记得来看自己的女儿？”
面对江栀言的直视，江华垂下目光说，“言言，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。”江华端着水杯的手指摩挲了下杯壁，叹气道，“我不求你原谅，可当年离开棉安县，我也有自己的苦衷。”
江栀言抱着手臂，她站在阳台门边，远远地看着他。
江华说：“你妈妈走后，我在那个房子里，每天无时无刻会想起她的身影，让我无法安睡。这种感觉你可能不懂，在那里的每一秒，都是一种蚀骨的折磨。”
江栀言心想，她怎么会不懂呢？江华的眼中似乎浮起泪光，他说，“直到今天，每次想起你妈妈，我仍然觉得难过。关于她的一切，无论走到哪里，我都没有忘记。言言，你现在和她长得越来越像，就连有的习惯也越来越像了。”
说着，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那盆栀子花上，语气充满了回忆和哀伤，“你妈妈从前也喜欢栀子花，院子里种了好多栀子花。”
江栀言移开视线，她见不得亲生父亲在自己面前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，却仍是淡漠地说，“可是后来，您又结婚了。”
“是，我又结婚了。我离开棉安去了其他城市，遇到了能治愈我内心伤疤的女人。言言，没有人会活在过去。人活着，就要向前看。难道你想看到爸爸每天活在回忆里，后半生一直痛苦吗？”
江栀言无言以对。
“我离开棉安后去了其他城市，遇到了你罗阿姨。她和你妈妈一样，内心善良又温柔，后来，我们结婚，一年后，你罗阿姨生了个弟弟。”
江栀言心中向下一沉。
江华喝了口茶水，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，空出来的双手仿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，只好在裤子上搓了搓，然后说，“其实爸爸在外这几年过得也不算称心，你还小，不知道养一个孩子需要用多少钱，再加上这几年我在外的生意也没做起来……”他停下来，清了清嗓子，好像如芒在背，如坐针毡，不知该如何开口，重重叹了口气说，“言言，如果不是实在遇到难处，爸爸是不会向你吐这些苦水的。你现在还小，市一中每年学费也不要很多钱，你成绩好，以后考上大学了还会有奖学金……”
这时，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敲门声。
江华的话正说到一半，被敲门声打断，他不悦地皱皱眉，转身看去。
“言言，江栀言！”林翀在门外喊。
“怎么了？”江栀言问。
“我刚去买了烤串儿，我给你拿点儿过来，你快开门！”
“我不吃。”
“你确定？可好吃了。这可是周海顺踏遍夜市街找出来的宝藏烧烤店！”
“我不吃，我要睡了，你回去吧。”
门外安静了一会儿，一直没有声音。想来林翀已经回去了，江栀言才问江华；“刚才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？”
江华不自然地搓了搓手，悄悄打量江栀言的神色，才拾起刚才的话头说：“言言，爸爸现在经济上遇到了一丁点小问题，爸爸想问问你，如果你这边暂时不需要钱，能不能借爸爸一点儿？”
江栀言听完，怔住了。
江华赶紧解释道，“你放心，只是借，等我缓过这阵子，一定还给你。”
“您今天过来找我，就是为了这个？”
“当然不……”
“是么……”江栀言仿佛没有听他在说什么，嘴唇微微颤抖地说，“让您失望了。我还在上高中，我没有钱，也帮不到您……”
江华急着说，“你的生活费当然得留着，爸爸怎么会打你生活费的主意？不过，当年你妈妈有买过意外险，她去世之后，保险公司理赔了二十万。这笔钱当初是给你外婆保管的。前几天我去棉安，你外婆说这钱早就不在她手里了。我问她钱去了哪儿？她不肯说，说是这钱原本就是留给言言的……”
江栀言半响没出声。
“言言……”
“爸爸。”江栀言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冷漠，“上小学的时候，有一次学校要研学，老师要班上每个人带自己喜欢的零食，要和大家分享。那晚我回家，问婆婆要钱，婆婆在她的房间里翻了半天，才从衣柜里找出皱巴巴的一张十块钱给我。第二天，我拿着那十块钱买来的零食到学校，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那种眼神……爸爸，你觉得棉安没有你想要的未来，你不愿面对棉安的贫穷，所以你走了。可这些年，我和外婆每天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啊！”
“过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。”
“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？”江栀言喃喃道，她抹了一把眼泪，语气决绝地说，“您走吧。”
“不是的言言……”江华急着起身，却不料站起来时太仓促，一不留神腿撞到了茶几边。茶几往前倾斜着晃了一下，却将上面放着的那盆栀子花滑到地上。
白瓷花盆落地哐当一声，摔得粉碎。
那一声不大，却让江栀言僵住了。江华不知为什么江栀言平静的神色突然升起一种凄楚恍惚，她呆呆地看着一地碎落的白瓷片和泥土，发出仿佛灵魂在身体里挣扎的尖叫，“你走，你走！你走开！！”
“对不起，言言。”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她抱住自己的头，“你走！”
两人正在争执间，突然一声巨响，像是重物突然砸到地上的声音，地板也随之轻微震动。江栀言和江华两人皆是一愣。
江栀言缓缓回过神来，这巨响是从她家阳台上传来的。
去到北京之后，林致远在北京托关系找了不少专科医生，治疗效果都不够理想，林澈的病情却不但没有好转，反而莫名恶化——经过几天的治疗，林澈不但不再开口说话，反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整天画画，一句话都不说。
最后有位医生分析指出，林澈心理疾病的加重，可能和他离开了自己长久习惯的生活环境有关。
“患者从小生活在江市，现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虽然有父母在他身边，但对于患者来说，内心一定会存在抵触情绪。既然患者起病是和哥哥之间的矛盾引起的，解铃还须系铃人，如果能让患者的哥哥配合，一起参与完成接下来的治疗，效果应该会比较好。”
医生如是说。
林致远把医生的话告诉林爷爷。
林致远带林澈回北京，为了方便，就住在自家老宅。
这老宅原本一直是林爷爷和奶奶在住，现在老人家好不容易感受到久违的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，突然又得知林澈的病情不轻反重。几个人商量一番后，林致远自知和林翀的关系还没有缓和，最后便由林爷爷和林翀打电话，旁敲侧击问问他什么时候想回北京，探探他的意愿。
林翀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，只当是爷爷奶奶想念他。电话里便如实说自己要等高考毕业后才会回北京。
林爷爷把这事又告诉林致远，林致远想到这次带林澈过来病情毫无进展，几乎白折腾了一趟，心中不悦，也没说什么，一腔怨怼地带着妻儿回了江市，准备再做打算。
从棉安返校之后，大家的生活又恢复到埋头苦干啃卷子的状态。
林翀忙着准备11月的决赛，每天晚自习都被叫到其他教室参加集训，江栀言本不想打扰他。可有一天，她发现林翀晚上放学后没有回家，而是跟着她一起去了学校旁的公寓。
林翀先是把江栀言送到家门口，看样子还没打算离开。江栀言拿钥匙开门说：“你回去吧，快半夜了，再不回去，公寓大门就要关了。”
林翀单手撑着门框，笑着看她说，“谁说我要走了？”
“你说什么呢？”
“我说，我今晚不回去。”
“你天天晚自习算题，把脑子算迷糊了？大晚上不回去，还能去哪啊……”
“大晚上的，你就不考虑收留我一下？”
江栀言噎住，“你……我自己一个人住，我怎么收留你？”正在她语无伦次时，林翀不慌不忙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，慢悠悠地走到隔壁，把钥匙插进锁孔开门。
他进去之前，退了一步，对她说，“江栀言你脸很红啊，你想什么呢？”
“砰”的一声，江栀言把门关了。
接连几天，林翀每晚都住在江栀言隔壁，周海顺租的房子里。
过了两周，林翀甚至带了一箱子衣服带到那里，看样子是打算长住。
江栀言不明所以，有一天大课间，林翀去花坛卫生区值日，她才从周海顺嘴里知道了原因。
周海顺说，“翀哥他老弟从北京回来了，说来也怪，这次不知怎么了，翀哥和家里吵得可厉害。”
“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周海顺摇头说，“翀哥他没和我说啊。不过，从以往的经验来看，他们家一旦有事儿吵架，八成林澈是导火索，后妈负责煽风点火，翀哥他爸负责怒发冲冠，至于翀哥，他拽起来你又不是不了解，家里房顶没被掀翻就算好的了……”
江栀言心想，难怪他最近都不住家里。
转念又想，再这样下去就不能好好复习，还怎么参加竞赛？
于是那天放学后，江栀言便没直接回去。正好是周五，她骑车到之前步行街打工的奶茶店，买了两杯百香果。
她很久没去，奶茶店老板娘拉着她聊了会儿家常。老板娘实在喜欢她，她走之前，老板娘还说了好几遍要她常过来玩儿。
江栀言提着两杯百香果奶茶说了好几遍谢谢，刚走了没多远，正想着一会儿给翀哥带回去，要不再陪他一起复习一会儿，突然看见街边的路灯下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。
一辆汽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，车灯扫过那人的脸。
江栀言脸上的笑意僵住，然后一点点消失，变得淡漠。
那人也看见了她，左右看了眼马路，趁着没车立刻就就追了过来。
江栀言转身就走，她步子很快，那人在她身后紧跟着，语气殷切地喊，“言言，言言。”
江栀言没理会，那人快步绕到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，江栀言没有表情地看着他。
江栀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江华了。
妈妈去世不久，江华就离开了棉安。那时她还小，每天放学都在家门口等爸爸回家。后来有一天，婆婆对她说，“言言，别等了，你就只当你爸和你妈一起走了，就当他不在了。”
江栀言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离开，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为什么这样说。
又过了几年，是小宇告诉她，江华几年前就在外地和别人结了婚安了新家。
小宇的奶奶知道，村里的邻居都知道，婆婆也知道。
只是婆婆怕她伤心，没有告诉她。
这些年过去，江栀言从没再见过江华，这个名字和爸爸的身份一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。而此刻站在她眼前，眼角堆满沧桑的中年男人，她仍然一眼认了出来。
江华见江栀言这样一幅冷漠的表情，自己的笑也变得不自然，嘴里不停地说，“言言，是我，是我，我是爸爸。”
江华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话，说他这次来江市，是特地来看她。
听完这话，江栀言不知该说什么，心中也不是滋味。沉默了半响才问，“您什么时候来的？”
“今天下午刚到。”
江栀言这才发现在刚才江华站着的路灯下，还有一个表面泛旧的大包，应该是他的行李。
想到他一个人在这边等了很久，可能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，江栀言心中更不是滋味。
她心里虽然生气，气江华当年自私抛弃了她和外婆，但毕竟是亲生父亲，就算是寻常亲戚这样远过来找她，她也不应该把人晾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。
于是她便带江华去了自己的住处，打算先歇歇脚，在做其他打算。
江华跟着江栀言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寓。不仅是江栀言的冷漠让他今天有点想打退堂鼓，还有和女儿几年没见面，彼此之间那种陌生的感觉，江华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。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捧着江栀言给他倒的一杯热茶，茶叶一片一片沉落到杯底，茶凉了，半天也没喝一口。
“您找我，什么事？”最后还是江栀言先问。
江华笑了笑说，“怎么，没事儿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女儿？”
“这话说得奇怪，您从前怎么不记得来看自己的女儿？”
面对江栀言的直视，江华垂下目光说，“言言，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。”江华端着水杯的手指摩挲了下杯壁，叹气道，“我不求你原谅，可当年离开棉安县，我也有自己的苦衷。”
江栀言抱着手臂，她站在阳台门边，远远地看着他。
江华说：“你妈妈走后，我在那个房子里，每天无时无刻会想起她的身影，让我无法安睡。这种感觉你可能不懂，在那里的每一秒，都是一种蚀骨的折磨。”
江栀言心想，她怎么会不懂呢？江华的眼中似乎浮起泪光，他说，“直到今天，每次想起你妈妈，我仍然觉得难过。关于她的一切，无论走到哪里，我都没有忘记。言言，你现在和她长得越来越像，就连有的习惯也越来越像了。”
说着，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那盆栀子花上，语气充满了回忆和哀伤，“你妈妈从前也喜欢栀子花，院子里种了好多栀子花。”
江栀言移开视线，她见不得亲生父亲在自己面前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，却仍是淡漠地说，“可是后来，您又结婚了。”
“是，我又结婚了。我离开棉安去了其他城市，遇到了能治愈我内心伤疤的女人。言言，没有人会活在过去。人活着，就要向前看。难道你想看到爸爸每天活在回忆里，后半生一直痛苦吗？”
江栀言无言以对。
“我离开棉安后去了其他城市，遇到了你罗阿姨。她和你妈妈一样，内心善良又温柔，后来，我们结婚，一年后，你罗阿姨生了个弟弟。”
江栀言心中向下一沉。
江华喝了口茶水，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，空出来的双手仿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，只好在裤子上搓了搓，然后说，“其实爸爸在外这几年过得也不算称心，你还小，不知道养一个孩子需要用多少钱，再加上这几年我在外的生意也没做起来……”他停下来，清了清嗓子，好像如芒在背，如坐针毡，不知该如何开口，重重叹了口气说，“言言，如果不是实在遇到难处，爸爸是不会向你吐这些苦水的。你现在还小，市一中每年学费也不要很多钱，你成绩好，以后考上大学了还会有奖学金……”
这时，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敲门声。
江华的话正说到一半，被敲门声打断，他不悦地皱皱眉，转身看去。
“言言，江栀言！”林翀在门外喊。
“怎么了？”江栀言问。
“我刚去买了烤串儿，我给你拿点儿过来，你快开门！”
“我不吃。”
“你确定？可好吃了。这可是周海顺踏遍夜市街找出来的宝藏烧烤店！”
“我不吃，我要睡了，你回去吧。”
门外安静了一会儿，一直没有声音。想来林翀已经回去了，江栀言才问江华；“刚才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？”
江华不自然地搓了搓手，悄悄打量江栀言的神色，才拾起刚才的话头说：“言言，爸爸现在经济上遇到了一丁点小问题，爸爸想问问你，如果你这边暂时不需要钱，能不能借爸爸一点儿？”
江栀言听完，怔住了。
江华赶紧解释道，“你放心，只是借，等我缓过这阵子，一定还给你。”
“您今天过来找我，就是为了这个？”
“当然不……”
“是么……”江栀言仿佛没有听他在说什么，嘴唇微微颤抖地说，“让您失望了。我还在上高中，我没有钱，也帮不到您……”
江华急着说，“你的生活费当然得留着，爸爸怎么会打你生活费的主意？不过，当年你妈妈有买过意外险，她去世之后，保险公司理赔了二十万。这笔钱当初是给你外婆保管的。前几天我去棉安，你外婆说这钱早就不在她手里了。我问她钱去了哪儿？她不肯说，说是这钱原本就是留给言言的……”
江栀言半响没出声。
“言言……”
“爸爸。”江栀言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冷漠，“上小学的时候，有一次学校要研学，老师要班上每个人带自己喜欢的零食，要和大家分享。那晚我回家，问婆婆要钱，婆婆在她的房间里翻了半天，才从衣柜里找出皱巴巴的一张十块钱给我。第二天，我拿着那十块钱买来的零食到学校，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那种眼神……爸爸，你觉得棉安没有你想要的未来，你不愿面对棉安的贫穷，所以你走了。可这些年，我和外婆每天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啊！”
“过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。”
“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？”江栀言喃喃道，她抹了一把眼泪，语气决绝地说，“您走吧。”
“不是的言言……”江华急着起身，却不料站起来时太仓促，一不留神腿撞到了茶几边。茶几往前倾斜着晃了一下，却将上面放着的那盆栀子花滑到地上。
白瓷花盆落地哐当一声，摔得粉碎。
那一声不大，却让江栀言僵住了。江华不知为什么江栀言平静的神色突然升起一种凄楚恍惚，她呆呆地看着一地碎落的白瓷片和泥土，发出仿佛灵魂在身体里挣扎的尖叫，“你走，你走！你走开！！”
“对不起，言言。”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她抱住自己的头，“你走！”
两人正在争执间，突然一声巨响，像是重物突然砸到地上的声音，地板也随之轻微震动。江栀言和江华两人皆是一愣。
江栀言缓缓回过神来，这巨响是从她家阳台上传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