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·长梦
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。
梦里她在济水她外祖父的家中，正是中秋节那夜，月圆如盆，她是小时候模样，六七岁光景，在外头疯耍，推开院门，已是天黑得尽了，被外祖母训了一顿。她流着眼泪撅着嘴去花池子边上的水喉管捧水洗脸洗手，嘴里嚷着要回家找妈妈。外公给她一盒子糖糕，但交易的前提是她要把晚饭先吃完。她爬到院子里支起来的圆木桌边木凳上，就着半凉的冬瓜汤水下去半碗饭，豆角炒蛋，一兜鲜辣咸香的炒花蛤，两只豉油鸡腿，外祖母的旧电视里在放《新白娘子传奇》，闹腾的普通话腔在她小小的耳朵里听着总是怪别扭的。脚边那盆山茶开得正盛，香气袭人，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九重葛品种，黄粉白蓝，一丛丛地叫她看花了眼。
她便也不再找妈妈爸爸了。
醒来时床边枕头已凉，天已经大亮，床边柜上一只静默走针指向十点。她累得浑身乏力，像被人在梦里拆开重组了四肢，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细节在眼前乍现，她捂住脸。后来是他帮她清洗，套上衣服，把她塞进被子里等她睡着了。他是什么时候走的？只记得他在走廊里往房间走来的脚步声，挟着他惯用的古龙水气息。
有哪里传来电话微弱的铃声，不知道昨晚推搡之间落在哪里，床尾的衣服四处散落如同被猎杀的动物尸体，激起人动物性里的嗜血快感。她被子蒙头，逃避现实，终于被并无放弃之兆的铃响击败，起来翻找。
是成佑的电话。
宋在雨的声音：
“裴蓁，”不知为何，他声音哑的时候多，但颤抖着的时候，这是头一次。
她没来由地心已经凉了一截。
“网上有点消息爆出来了，不想瞒着你，但你看到也别担心。”
她立马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只是谁也没有想到，包括她自己也没有，她并不是会乖乖让自己捂起眼睛耳朵就做只乖巧兔子的人。
“成佑在处理了，我半小时后就到。”
匆匆挂掉电话，裴蓁坐在电脑前面犹豫了不到一分钟，手机便收到了几条微信，一条来自徐思蓓：「什么时候回来？」
徐思蓓和她很少在微信闲聊，想必她也是看了什么，不然不会突然发问。
另一条来自许久没联系的黎曼，看见这个名字，裴蓁还有片刻愣神。
「？？」
「链接」
她当下没点开，又坐回沙发上，抱着抱枕，等到口渴了起来喝水，才又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，把那条链接点开。
是一条微博上的快讯，几张光线并不清晰的偷拍照，她和宋在雨在狎鸥亭别墅走出来，一前一后，宋在雨的脸完全没有露，只是全凭着装和身材辨认，旁边配字有一张小照，是他在几个小时前出席活动时的照片，看得出来发型和外套一致。
至于她则有一张相当清楚的正脸照。
评论里有人贴上了那几张没卷起风浪的演唱会上的照片。
「早就在一起了，我们在雨欧巴果然是会和圈外人谈的类型。」
「怎么这次又是女方正脸看镜头，太巧合了吧。」
「同意楼上 - 很难想象不是有炒作行为…公司想捧新人惯常做法了」
她又点开照片，角度应该是在别墅外面停车场的入口附近。那里灌木丛太密，蹲了人根本看不见。
裴蓁忍不住在心里吐槽，这手段也太下作了。
宋在雨风尘仆仆赶到家的时候，裴蓁正坐在地板上悠悠然喝咖啡。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，只是问他吃过饭了没有。
“还没有。怎么坐在地上，”他皱着眉，将她从地上提起来，放在自己腿上。
面对面坐了一会儿，还是她打破平静。
“没事，这些事影响不了我什么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只要不影响你就好。”
他说：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又说：“成佑已经在撤各个平台的热搜了。”
她闷闷应了一声，又摸了摸他的眉心，有意逗他：“怎么回事，紧张成这样？怕正牌女友看到？”
这说的是玩笑话，其中一则评论里有这么个传言，她看见了的。
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，恢复了往日懒懒模样，手手脚脚摊开在沙发上，颠了颠腿，她坐不稳就往他身上倒。
“对，确实紧张，她挺容易吃醋的，”他澄亮眼睛望过来，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，拿手就要挠她痒。知道她最怕这个，求饶很快，但这次她好像有使不完的蛮劲儿，左右躲闪，还时不时反击，用腿夹住他的腰，手指甲往他身上挠了一下，顿时起了红痕。他倒是不在乎，一把攥住她两只手腕子攫在胸前，人一拉一拧，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他反身压在身下了。
两人呼吸顿时升温，这个姿势太过暧昧，本来严肃的场景又有一点即燃的势头。宋在雨低下头要吻她，才发现她咬着下唇，脸色并不好。
他立马松开，把她拽进怀里抱得严实。
“还是不开心？”她坐在他腿上，背又舒展了贴着他身体，比他高出一截，他就这么抬头看着她。
“觉得我有点，”她轻声，顿住，思考用词，“不合时宜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Wrong ting?”她讲英文轻柔许多，眼神不敢移开，也没有了讲母语时的爽快。
这话太过荒唐直接把宋在雨逗笑：“你别乱想，好不好？”
“你不觉得吗？好像，我对你的事业一点帮的上的忙都没有。”
他静静看着她，由她说下去。
“可能你是不介意吧，但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你而言很关键，”她说，“如果不是太要紧的事，我们还是——”
“还是什么？”他半垂着眼，睫毛浓密如鸦羽。
“少点见面。”
宋在雨收拢手臂，扣住她的腰，慢条斯理地反问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反正你也快要进组拍戏了。”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，两个人一时安静下来，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他是真拿不准她在想什么。
从初相识闹的乌龙到后来他莽撞表白，到香港快乐得不真实的那几天，再到现在他们终于彼此敞开，他本来以为他能让她快乐起来，那些能让许多姑娘都快乐的东西，在她这就像小儿手里的玩具一样，只有片刻新鲜，再爱不释手也转眼变脸。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快乐，也是真的享受过他的陪伴，可是这快乐里有他看不穿的渺茫底色，与之截然相反的暗哑，如同点墨落生宣，再淡也让人一眼看出。
他以为他能拯救她。
“真是这么想的？”他捏住她腰的手指微僵，出卖他心里的怯。
她拢过手来抱着他，没有生疏意思，但话语却冰凉：
“那不然呢？”
他将她从身上放下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，她抱着腿，神色不明，谁也没想到演变成这一步，谁也不知道话头该往哪个方向转。还是宋在雨先试探问出：
“那我公开，好不好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很简单，发个公告，说明一下我们的情况。”
她反问：“这对你的事业呢？”
他几乎是在恳求的语气：“那不重要。”
“怎么不重要呢？你我都知道，这不是最优选择。”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，续说：“我们是有很多问题没解决，但我不是胆小鬼，不是想要退缩放弃我们，”这话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“我只是觉得现在我们各自努力都很难，这段感情，如果没有办法以很好的状态维持下去，”说到这她抬眼，小心翼翼求证他是否也有同样想法，“对彼此都不好。”
他直接无视：“is it because we’re long-distance?”
她点头又摇头。
他站起来，走到厨房，倒了杯水。
“不可能。”
他说。
可他只对上她一双眼，眨了眨，眼眶便红起来。
梦里她在济水她外祖父的家中，正是中秋节那夜，月圆如盆，她是小时候模样，六七岁光景，在外头疯耍，推开院门，已是天黑得尽了，被外祖母训了一顿。她流着眼泪撅着嘴去花池子边上的水喉管捧水洗脸洗手，嘴里嚷着要回家找妈妈。外公给她一盒子糖糕，但交易的前提是她要把晚饭先吃完。她爬到院子里支起来的圆木桌边木凳上，就着半凉的冬瓜汤水下去半碗饭，豆角炒蛋，一兜鲜辣咸香的炒花蛤，两只豉油鸡腿，外祖母的旧电视里在放《新白娘子传奇》，闹腾的普通话腔在她小小的耳朵里听着总是怪别扭的。脚边那盆山茶开得正盛，香气袭人，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九重葛品种，黄粉白蓝，一丛丛地叫她看花了眼。
她便也不再找妈妈爸爸了。
醒来时床边枕头已凉，天已经大亮，床边柜上一只静默走针指向十点。她累得浑身乏力，像被人在梦里拆开重组了四肢，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细节在眼前乍现，她捂住脸。后来是他帮她清洗，套上衣服，把她塞进被子里等她睡着了。他是什么时候走的？只记得他在走廊里往房间走来的脚步声，挟着他惯用的古龙水气息。
有哪里传来电话微弱的铃声，不知道昨晚推搡之间落在哪里，床尾的衣服四处散落如同被猎杀的动物尸体，激起人动物性里的嗜血快感。她被子蒙头，逃避现实，终于被并无放弃之兆的铃响击败，起来翻找。
是成佑的电话。
宋在雨的声音：
“裴蓁，”不知为何，他声音哑的时候多，但颤抖着的时候，这是头一次。
她没来由地心已经凉了一截。
“网上有点消息爆出来了，不想瞒着你，但你看到也别担心。”
她立马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只是谁也没有想到，包括她自己也没有，她并不是会乖乖让自己捂起眼睛耳朵就做只乖巧兔子的人。
“成佑在处理了，我半小时后就到。”
匆匆挂掉电话，裴蓁坐在电脑前面犹豫了不到一分钟，手机便收到了几条微信，一条来自徐思蓓：「什么时候回来？」
徐思蓓和她很少在微信闲聊，想必她也是看了什么，不然不会突然发问。
另一条来自许久没联系的黎曼，看见这个名字，裴蓁还有片刻愣神。
「？？」
「链接」
她当下没点开，又坐回沙发上，抱着抱枕，等到口渴了起来喝水，才又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，把那条链接点开。
是一条微博上的快讯，几张光线并不清晰的偷拍照，她和宋在雨在狎鸥亭别墅走出来，一前一后，宋在雨的脸完全没有露，只是全凭着装和身材辨认，旁边配字有一张小照，是他在几个小时前出席活动时的照片，看得出来发型和外套一致。
至于她则有一张相当清楚的正脸照。
评论里有人贴上了那几张没卷起风浪的演唱会上的照片。
「早就在一起了，我们在雨欧巴果然是会和圈外人谈的类型。」
「怎么这次又是女方正脸看镜头，太巧合了吧。」
「同意楼上 - 很难想象不是有炒作行为…公司想捧新人惯常做法了」
她又点开照片，角度应该是在别墅外面停车场的入口附近。那里灌木丛太密，蹲了人根本看不见。
裴蓁忍不住在心里吐槽，这手段也太下作了。
宋在雨风尘仆仆赶到家的时候，裴蓁正坐在地板上悠悠然喝咖啡。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，只是问他吃过饭了没有。
“还没有。怎么坐在地上，”他皱着眉，将她从地上提起来，放在自己腿上。
面对面坐了一会儿，还是她打破平静。
“没事，这些事影响不了我什么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只要不影响你就好。”
他说：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又说：“成佑已经在撤各个平台的热搜了。”
她闷闷应了一声，又摸了摸他的眉心，有意逗他：“怎么回事，紧张成这样？怕正牌女友看到？”
这说的是玩笑话，其中一则评论里有这么个传言，她看见了的。
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，恢复了往日懒懒模样，手手脚脚摊开在沙发上，颠了颠腿，她坐不稳就往他身上倒。
“对，确实紧张，她挺容易吃醋的，”他澄亮眼睛望过来，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，拿手就要挠她痒。知道她最怕这个，求饶很快，但这次她好像有使不完的蛮劲儿，左右躲闪，还时不时反击，用腿夹住他的腰，手指甲往他身上挠了一下，顿时起了红痕。他倒是不在乎，一把攥住她两只手腕子攫在胸前，人一拉一拧，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他反身压在身下了。
两人呼吸顿时升温，这个姿势太过暧昧，本来严肃的场景又有一点即燃的势头。宋在雨低下头要吻她，才发现她咬着下唇，脸色并不好。
他立马松开，把她拽进怀里抱得严实。
“还是不开心？”她坐在他腿上，背又舒展了贴着他身体，比他高出一截，他就这么抬头看着她。
“觉得我有点，”她轻声，顿住，思考用词，“不合时宜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Wrong ting?”她讲英文轻柔许多，眼神不敢移开，也没有了讲母语时的爽快。
这话太过荒唐直接把宋在雨逗笑：“你别乱想，好不好？”
“你不觉得吗？好像，我对你的事业一点帮的上的忙都没有。”
他静静看着她，由她说下去。
“可能你是不介意吧，但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你而言很关键，”她说，“如果不是太要紧的事，我们还是——”
“还是什么？”他半垂着眼，睫毛浓密如鸦羽。
“少点见面。”
宋在雨收拢手臂，扣住她的腰，慢条斯理地反问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反正你也快要进组拍戏了。”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，两个人一时安静下来，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他是真拿不准她在想什么。
从初相识闹的乌龙到后来他莽撞表白，到香港快乐得不真实的那几天，再到现在他们终于彼此敞开，他本来以为他能让她快乐起来，那些能让许多姑娘都快乐的东西，在她这就像小儿手里的玩具一样，只有片刻新鲜，再爱不释手也转眼变脸。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快乐，也是真的享受过他的陪伴，可是这快乐里有他看不穿的渺茫底色，与之截然相反的暗哑，如同点墨落生宣，再淡也让人一眼看出。
他以为他能拯救她。
“真是这么想的？”他捏住她腰的手指微僵，出卖他心里的怯。
她拢过手来抱着他，没有生疏意思，但话语却冰凉：
“那不然呢？”
他将她从身上放下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，她抱着腿，神色不明，谁也没想到演变成这一步，谁也不知道话头该往哪个方向转。还是宋在雨先试探问出：
“那我公开，好不好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很简单，发个公告，说明一下我们的情况。”
她反问：“这对你的事业呢？”
他几乎是在恳求的语气：“那不重要。”
“怎么不重要呢？你我都知道，这不是最优选择。”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，续说：“我们是有很多问题没解决，但我不是胆小鬼，不是想要退缩放弃我们，”这话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“我只是觉得现在我们各自努力都很难，这段感情，如果没有办法以很好的状态维持下去，”说到这她抬眼，小心翼翼求证他是否也有同样想法，“对彼此都不好。”
他直接无视：“is it because we’re long-distance?”
她点头又摇头。
他站起来，走到厨房，倒了杯水。
“不可能。”
他说。
可他只对上她一双眼，眨了眨，眼眶便红起来。